夏凉

【钤光古风】开花结果

老实说我觉得我写跑题了，貌似“信”就打了个擦边球，大家看着玩吧，小甜饼一发完。

——————

春融日暖，四月的午后，人总是格外慵懒些。

陵光昨晚喝了点酒，睡得不太安稳，上午又和丞相议了半天朝事，人更是乏得很，用过午膳后就在寝殿歇了，现在还未醒。

偌大的寝殿很是安静，虽有几个寺人在外候着，可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，只有藕色的纱幔间或轻轻扬起，燃着瑞脑香的金兽炉上薄雾缭缭。

这午后静谧的气氛被一阵轻微而又急促的脚步声打破，寺人闻声看去，原来是花苑里的花师过来了。

那花师步履匆匆，面上一片喜色，看那神情就像有什么天大的好事，可寺人却一下子把他拉到一边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，压低了声音道：“王上还睡着呢，有什么事情等王上醒了再说吧。”

花师闻言一愣，王上有午睡的习惯他知道，但往日这个时辰王上早就醒了。

正当他准备退下，里头传来了舒缓却又带着初醒时几分沙哑庸散的声音：“是谁来了？”

寺人赶紧快步进去回话，陵光闻言扬起了一点声音，冲着外头道：“进来说话。”

花师依令走了进去，陵光正在纱幔里头坐着，身影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。

尽管如此还是不敢直面君颜，花师躬了身子低了头，然而出口之语却有抑制不住的欢欣之意：“王上，那葡萄开花啦。”

纱幔顿时被掀开了一角，陵光一双剪水眸子露了出来，弯起了一个如新月般的弧度：“当真？孤王要去看看。”说着便吩咐寺人快些替自己更衣穿戴。

说起这葡萄，原是公孙钤从西域的大宛国带回来的。

那次本是派他带着重金去大宛换汗血宝马，谁知不光把马带了回来，还带了这许多叫做葡萄的种子。

陵光还记得那天在偏殿，公孙钤明明已经回禀完正事，却一脸踌躇又迟迟不愿离开的样子。

这副样子在一向持重老成的副相脸上显得格外稀奇，陵光看得有趣，便故意不说话，只是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公孙钤，看这位连泰山崩于前都不改色的年轻副相究竟还有什么事。

陵光一双眸子最是好看，水光潋滟波光粼粼如春水映月，望一眼便要让人溺进去，公孙钤被这样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，面上瞬间蒸腾起散不下的热度。

横下一颗心，公孙钤抬起头第一次直直地望着自己的王上：“臣给王上带了一份礼物。”

“噢？”这个答案倒是让陵光意外了一下，这个连坐在自己身旁都要说礼不可废的臣子居然也想得到做这种事。

自己都说不清突然而起的愉悦之意所为何来，陵光忍不住翘起嘴角，笑着说道：“怎么如今连爱卿也学会这等媚上之事了？”

本就心里打鼓的公孙钤竟然一下子没有分辨出这话里的玩笑之意，差一点就要拱手跪下来解释。

陵光被逗得笑出声来，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公孙钤面前，扶起了他弯下的身子，虚点了他一下，轻快地说道：“好了好了，你就是太过拘谨。还不把礼物拿出来？”

才知道自己被王上耍了的副相也来不及懊恼，小心又珍重地从腰间拿出一个锦囊。

陵光换好衣衫，想到这一节，忽而忍不住笑起来。

那时候公孙钤说什么来着，他说这葡萄成熟后晶莹如玛瑙，芳香又甘美，自己想必会喜欢。

喜不喜欢陵光不知道，他觉得公孙钤有点傻气，可是如今一听到那劳什子葡萄开了花就巴巴跑去看的自己，又能好到哪里去？

到花苑里看到葡萄花的时候，陵光实在有点一言难尽。

这密密麻麻小小的一团，看起来真是貌不惊人，哪里有公孙钤说得那么好，那么稀奇。

要是最后结出的果子不如公孙钤说的那样，自己一定要治他个欺君之罪。

正当陵光在葡萄架下没边没际地琢磨，一个寺人匆匆走过来，说是副相的奏报到了。

陵光闻言眉眼一弯，禁不住心里笑叹，这时机赶得倒是好，再抬头看那满架子的小小花簇，却是比刚才可爱了许多。

公孙钤这回是去凉州了，今年逢那里春旱，民以食为天实在是半点耽搁不得，陵光便派了他过去处理。

这奏报自是详尽，说是当地百姓均已分到了朝廷送去的赈灾粮，度过这个春季不成问题；又说凉州春季少雨，但是可以积蓄雪水用以灌溉，目前正和州牧商讨修渠引水之事，恐怕八月才能回朝。

陵光一点一点看了，间或用朱笔勾画批注，他这位爱卿做事最是周全，原也是不需要他操心的。

看到最后，几个突兀的字映入眼帘，赫然写着“葡萄可好”四个大字。

陵光先是愣了一下，反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，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
好他个公孙钤，现在是越发没有规矩了，给王上的公文还敢明晃晃地写这些不着四六的东西，看他回来自己怎么罚他。

然而某位打定主意要大立君威，整治朝纲的王上最终还是用朱笔写下了劲秀的一句回复：“已开花，着实难看。”

写着批语的奏报最终千里迢迢地到了公孙钤手上，他像个毛头小子似的有些急切地把奏报打开，一眼就跳到了最后，看到了那朱笔写就的一句话。

“已开花，着实难看。”

看似嫌弃，公孙钤却觉得自己能看到陵光落笔时鲜活的模样。

一定是眉目飞扬还有些俏皮灵动的。

公孙钤细细摩挲着这短短一行字，心里觉得满足，只要能把吾王拉出沉沉旧事的泥沼，只要吾王能重拾笑颜，那便比什么都强。

公孙钤的奏报每隔一个月就往宫里送一次，奏报末尾一如既往是那不变的四个字。

陵光每次都会仔细认真地写上批注以及回上一句葡萄的近况。

“花谢了，还未结果。”

“生了虫，正想对策，好生麻烦。”

“结了果子，小得很，如何吃得。”

……诸如此类，至于最初自己对这种行为的嫌弃，陵光王上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。

丞相经常看到陵光伏在案上又写又笑，酒也不怎么喝了，又是欣慰又是好奇，问了陵光身边的近侍，才知道这是在看公孙钤的折子。

侍奉两代君王的老丞相老神在在地抚了抚花白的胡须，暗自佩服自己的伯乐之才，果然是没有看错人啊。

到了八月的时候，公孙钤终于要从凉州回来了，而葡萄也终于成熟了，花师兴高采烈地领着陵光去看，陵光这才知道何为不鸣则已，一鸣惊人，原来这果子也有这种秉性。

满架子紫盈盈的果子圆圆滚滚的，晶莹剔透就像那上好的紫水晶一般，看着真是爱人得很。

陵光当即重赏了一直以来尽心尽力养育这葡萄的花师，花师自是千恩万谢，又问王上是否要尝一尝这果子的味道。

陵光望着一串一串如小塔似的果子，绽开一个嫣然笑意：“等明日副相回来。”

公孙钤是晌午到的，回去换了身衣服便往宫里去。

等他到了偏殿，就看到陵光笑眼盈盈地坐在榻边看着自己。

挂念了这么许久的人忽地在自己眼前，公孙钤竟是原地怔了一会儿，眼里都是那乌黑浓密的曲发，那莹白如玉的面庞，甚至于那曳地的如云雾般的藕合色衣摆。

陵光亦是看着公孙钤，看他头戴白玉冠，一袭靛蓝色朝服长身玉立，俊雅风流的气韵掩也掩不住。

如和风吹皱一池春水，心里到底是起了阵阵涟漪。

陵光轻声道：“站着做什么，过来坐孤王身边。”

时光流转，蓦然想起那似曾相识的一个场景。

那时陵光分明看着自己，可自己的身影却映不到他的眼底，他心心念念的是别人。

心里已经沮丧到极点，可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，直到王上出声让自己坐在他的身旁。

明明是渴盼至极的事，可那时的自己却一口回绝了。

什么礼不可废皆是托词，分明是那一点不甘和傲气在作祟。公孙钤只是希望有一天陵光说出这句话时能全心全意地看着自己。

一如现在。

脚下像有千斤重，又似比鸿毛轻，公孙钤一步一步走到陵光身旁，端端正正地坐下，鼻息间尽是陵光身上熏香的气息，冷冽而又幽然。

陵光看公孙钤今日干脆地依言坐在自己身边，满意地笑了笑，而后指了指榻边柜上放着的一盘葡萄：“孤王特意等你回来的。”

这话听来无比受用，明明还没吃葡萄，公孙钤已经觉得心里甘美极了。

一向守礼持节的副相今日却很上道，他看着陵光目光温柔得仿若一江春水：“臣替王上剥。”

陵光挑了挑眉毛，无声地应了。

公孙钤拿起一颗圆溜溜的果子，仔细而又熟练地剥着面上薄薄的一层皮。

陵光看着公孙钤就连剥皮也剥出了一派翩翩风度，眸中一点光芒愈发粲粲如星。

紫色的皮去掉原来是青色的果肉，陵光看着着实新奇。

“王上。”公孙钤把剥好的果子递到陵光面前，可谁知陵光却没有伸手接过，而是轻柔地覆上了公孙钤的手背，就着公孙钤的手把葡萄送入了自己的嘴里。

公孙钤惊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，却又不舍得收回手，只眼看着那殷红水润的唇瓣贴上了自己的手指，瞬间那处皮肤都烧得滚烫。

活色生香。

此刻公孙钤的脑子里只有这么四个字。

陵光细细地把葡萄咽下，目光里全是鲜妍笑意：“甜得很。”

公孙钤目光灼灼地看着陵光，好像想要直直探到陵光心底，而陵光迎着这目光亦是丝毫没有退却。

两人目光胶着，皆是不发一言，可又如同有千言万语早已融汇在了这目光之中。

良久之后，公孙钤面上慢慢盈满了松快的笑意，黑眸稳稳若含光，简直好看得不像话。

陵光也被这样的笑容晃了眼睛，意识到自己有些痴态后忙掩嘴轻咳了一声，转了话题道：“素闻爱卿好文采，今日倒想一试。”

“但请王上赐教。”

陵光目光转到眼前那盘葡萄上，顺势说了一句：“就为这果子吟一句诗文吧。”

公孙钤心里一动，没有看葡萄，却把目光牢牢地锁在陵光身上。

几乎没有任何思考，温润柔和的嗓音便在耳畔响起：“露珠凝作骨，云粉渍为衣。”

话音刚落，陵光便觉得心跳入鼓，酥酥麻麻，一下子绵软成一汪水。

“爱卿这是说的葡萄么？”

公孙钤凝视着陵光，如冬雪浸润过的双眸澄润清澈，流泻而出的情意密密如网，让人一点都逃不开去：“既是说的葡萄，也是说的王上。”

陵光闻言低头笑了出来，轻声叱了一句：“巧言令色。”

随后，他伸手拉住公孙钤的衣襟，把人一下子拉到了面前，与自己贴得极近，直到两人呼吸都可相闻：“不过我喜欢。”

语罢，唇齿相触，公孙钤也尝到了葡萄的味道。

确实是甜的。

若是此刻再有一封奏报，还问——葡萄可好?

那答语合该是这句——开花结果。

葡萄也是，情也是。

完